男女主角分别是李元洛洛夫洛夫的女频言情小说《诗歌里的长沙全文》,由网络作家“刘羊、风别云”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柏桦长沙——为少年张枣而作年十五,我要去上学人间已变,长沙春轻,苦夏亦好,一九七八,少女一定来自湖南吗?(我布衾多年冷似铁)①看!反宇飞风,伏槛含日②爱晚亭上,白云谁侣。③注释:①“布衾多年冷似铁”典出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②“反宇飞风,伏槛含日”,见梁简文帝《长沙宣武王庙碑文》。据西南交通大学硕士生王治田指出:“反宇”为卷起的屋檐。再据西南交通大学教授,罗宁博士指出:“伏槛含日”为日光映在窗棂栏杆上。③“白云谁侣”,见孔稚珪《北山移文》。
《诗歌里的长沙全文》精彩片段
柏桦
长沙
——为少年张枣而作
年十五,我要去上学
人间已变,长沙春轻,
苦夏亦好,一九七八,
少女一定来自湖南吗?
(我布衾多年冷似铁)①
看!反宇飞风,伏槛含日 ②
爱晚亭上,白云谁侣。③
注释:
①“布衾多年冷似铁”典出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②“反宇飞风,伏槛含日”,见梁简文帝《长沙宣武王庙碑文》。据西南交通大学硕士生王治田指出:“反宇”为卷起的屋檐。再据西南交通大学教授,罗宁博士指出:“伏槛含日”为日光映在窗棂栏杆上。
③“白云谁侣”,见孔稚珪《北山移文》。
岳麓山的树(十首)
岳麓山的树
埋着那么多著名的人,树的风格
也像老年大学的书法学员
来了精神。黄兴墓地的松柏
和蔡锷墓庐前的香樟
每一棵都挺拨着民国的腰杆
它们应当是最年轻的一代
草草几笔也见功力
更老点的有爱晚亭旁的古槐
不慌不忙地倒映在深潭里
一池如砚,引得鲤鱼来回游弋
也让岳麓书院那几棵空心的桧树
探出墙来,示意上山的人肃静
它们听过朱熹讲经,敲一敲,回声沉闷
过麓山书院而不入
有朋自远方来,风尘仆仆地
但高过门槛的票价
把我们挡在门外,不亦乐乎?
不!亦乐乎
贵州诗人陈润生
在“惟楚有才”的楹联下
谦逊得像长歪了的黄果树
昂起粗壮如牛的脖子
合过影后,用省下的钱买盒臭豆腐
在去往爱晚亭的小路上边走边吃
黄昏的岳麓山流光溢彩
闻着的人说很臭,吃着的人说很香
蔡锷墓庐
树木太多了,把一座墓庐
拥护得壁垒森严
门前的松树和红枫
因为神经绷紧而外皮开裂
多少年过去,它们尚未放松警戒
我选择在正午时分
瞻仰完这一二三四五间
青砖碧瓦的屋宇。此时阳气最盛
此时的岳麓山阳光普照
十万棵大树正在午睡。我放慢脚步
唯恐惊动一声蝉鸣
忽然据高位,忽然称皇帝
我惧怕,十万棵大树化身阴兵,随墓主下山讨伐
浏阳的唐朝
浏阳的青枫浦,被《春江花月夜》
唱成美丽、哀婉的地方
杜甫寻访到这里,叹了一晚上
第二年客死在邻近的平江
浏阳的猿啼山,有一处相台春色
北方人裴休,晚年宁肯不做他的宰相
也要来山上盖房子,读书,种菜
浏阳的洗药桥,是孙思邈所修
他白天洗药,常在河边给人看病
晚上去附近的孙隐山炼丹
道观冷清,收的本地徒弟李畋
鼓捣出烟花鞭炮,没人时朝山下扔出几个
把唐朝的夜晚炸得很响,把夜晚的天空燃得很璀璨
浏阳河上的蛙鸣
一浪高过一浪,在我听来
可以催眠。错落有致,在我听来
如醒后惊起般沮丧
因这夜空下的发声太过坦荡
我们在黑暗中谋生已久
从来就小心翼翼,忽略了相互的存在:
王一柱在图书馆勤勤恳恳
陈坚的公司起起落落
多少年来王嘉在铁路上打拼
曾平穷过,杨志成富过,曾湘军还在教授摄影课
应该原谅,我没有自带扩音器
而多年失散;应该欣慰
河上流星,让我们认清鬼魅,哪些是丛柳,哪些是父兄
河流的走向
若是早晨,逆浏阳河而上
往东走
一河的朝霞绚烂。朝太阳升起的方向
若遇见那些送蔬菜进城
而半途耽搁的,打一个招呼吧
他们开着拖拉机,腾不出手,只会报以突突的问候
若是黄昏,顺着浏阳河而下
往西走
芦苇高过了人头。朝太阳落下的方向
每个人都会走到
尽头的柳树下。如果绷紧全身
看落日撒网、收网,是多么艰难,这渔夫,这老头
开福寺
佛的门前站久了,那对石狮子
渐渐修成了夫妻相
左边的母亲,
无视熙熙攘攘的市井
和鱼贯进出的游人
自顾自地逗弄着脚下的孩子
右边的雄狮侧对着它们,好像
一俟香客们散尽,就会踱过去阖家团聚
常常有好看的尼姑从那里闪出
低眉顺眼,沿着墙根疾走,像一溜青烟
长沙的老朋友
他们在回忆,童年的中山路、桐荫里
新华楼的削面
和蝴蝶大厦的地下舞厅。喝完三杯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都是历尽风霜的男人了
再说下去,雨会落下来,街旁的路灯更显得暗淡
那时我在乡下,对偌大的长沙
只知道红色剧院
和工人文化宫
湖南日报的中缝,每天都预告上映的电影
洪湖赤卫队、红色娘子军
和少有的外国影片:南斯拉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谭家坡遗址
谭家坡遗址上,青山挺立
用来烧窑的松树
还在不离不弃地生长
最后一炉窑火已熄灭多年
用它们烧制的坛坛罐罐
也已碎成了一个又一个朝代
天生我材终有无用的时候
但它们始终苍翠着,在深秋
倔强得像离退休老干部
不服气的几棵,将几枚松果
像微型手雷,冷不防砸到我们头上
靖港遇雨
云从江上涌来,当年操练处
孤零零的楼船和旗鼓
激动如一整支湘军水师
柳树也摇摆着,仿佛要涉水而去
若叫金记铁铺的师傅
打一副盔甲
它们也能披挂上阵,抵挡秋风
若叫宏泰坊的姑娘们
低一下眉眼,它们也会儿女情长
在靖港的水边住久了
一些大树也养成了湖南人的血性
他们,救了危亡的大清帝国
也是他们,最终凿沉了这艘老朽的大船
草树
马王堆 ① 的重构
1
这不是清晨的敲门声,也不是
刚刚开始的埋葬:土粒和沙石不断
从上面落下,仿佛在棺材上发出
砰砰的响声——不是,这或许是你
两千一百年前就预期的一个时刻:
你将在有一天,以你身体的完整
告知人类:你超越了时间和虚无。
这一头古老的猛兽,每天
都在吞食周围的青草和生物,我们
懵然不知。而你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
早早开始了筹备,像准备一场婚礼。
一切都在悄悄进行:木头,从遥远的
群山深处运来,存放在附近;漆器
又在成都定制了一批 ②,一样的烤漆
图案,花纹,保持着典雅的风格
和深沉的质地;帛画:花鸟虫鱼之间
有猛兽悠远的吼声,通往地狱和天堂的
旗幡 ③,血色分明。四季的衣裳,
尤其那必令后世惊艳的蝉衣 ④
早早压在了箱底。
2
当一个人深夜不眠,凝视那
无声的黑暗:死亡。它,“无形,无声,
无味,无嗅,无法触及,无法去爱和关涉”⑤,
它给予他熊熊燃烧的恐惧。老子说
“出生入死”,又说那“善摄生者”
“其无死地”⑥。而你也
提前绕到了身后,看穿了死亡的
把戏——那不过是时间的另一种形式,没有
季节变换,花叶更替,藕片在汤水里
保持了永远的洁白 ⑦。四周的液体始终
透明——除非粗暴的光线打破
信念的平衡:但你也仿佛
早听见了一片惊讶声。
早晨对镜梳妆,你有些许忧伤:不是害怕
死之将临,而是念叨美之毁损:那仿佛是代价
丑的一面终将呈现:眼窝深陷
牙齿突出,皮肤虽有弹性但终是
失去了根须的枯枝。
3
你不会想到,一个刑侦人员 ⑧ 以石蜡
复活了你全部的美:云髻轻挽,
藕臂微露,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水潭
汪汪,袅娜之姿丝毫不让
大街上的女人——只不过她们
吊带,扭臀,更擅长卖弄风情:一些
轻飘飘的雾纱,在时间的池水上
编织,梭子轰隆作响而又杳然无声,
像轮子滚过无人的黑夜。
或许那只是对你的留白的一种
愚蠢践踏,一些轻率的想象
填塞了美的空间:一朵枯萎的花
更令人感念它前世的茂盛
和此刻的凋零。一件精致的蝉衣足以
勾勒无数的画面,比如一个早晨
你站在门口。庭院的树荫下已经围满
锦衣的少女,她们纤纤的手指一齐停住,
眼睛抬起,转向你。第一缕阳光
照亮了你浅笑的明眸。
4
一个神秘的黑夜在那里浓缩了时间。
广大的国土。一根钢钎偶然的抵达
经过了无数朝代。是的,你其实一直
虚掩着门。那深处的走廊依然有人
提着灯,低低地行走。侍女们的笑声
渐渐偃息:谁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自身的命运:一个意念早已确定
她们的结局:陪葬,那将是一个令人
日夜不能成眠的词。那一刻它还潜藏在
意志的暗箱里。而翘檐上空一轮孤月
映照着花格精致的窗户。更声传来,
洁白的窗纸轻轻颤动。
木佣 ⑨ 环立着。蛾眉轻皱,姿态谦恭,
仿佛时刻在等待你随时醒来的一声轻唤。
但她们一直站在户檐下,不动,再没有
走动。直到这一天,一些人无比惊叹地
搬动她们的身子。娇弱的身子,每一个
都发出了不同的悲声,以一种相同的
恐惧和情感,眼望着上空的土粒和沙石
一铲一铲泼下来,呼吸越来越沉重,直至
最后一缕光线熄灭。
5
你仰卧着,仪态安详,不再传唤
侍女们,也不必早晨起来
向利侯请安。漆盘空着,露出光泽,
帛书上的《老子》,卷进卷轴,
却向想象和语言敞开无限的空间。
藤制的梳妆盒妆红暗淡,香气隐约,
时间的光泽在最新的光线下闪烁。
七弦琴 ⑩ 弦已松动,或是自然呈现生命的
另一种形态:若调弦,弹拨,水袖轻拂
两千年的鸟雀一齐啼鸣,
历史的钟声悠悠响起。
你已经回到了自身,回到一个
纯粹的意志:无论让考古学家们扶眼睛
拍大腿,还是令孩子躲闪,藏在父母腋下
怯怯地露出眼睛,你都不会改变。
一如每天早晨,锅子如期在厨房
发出声响。嘀铃铃。秘书在办公室
接到了世界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邮递员在窗下发动摩托车。第一缕阳光
照亮了建筑的胚胎上,闪亮的铜。
副市长提早两分钟走向会议室,以廉洁的
言辞,厉声斥责它包裹的贿赂。妓女
拉上窗帘,开始了一天的睡眠。产房传来
婴儿的啼哭。火葬场沉寂一夜的烟囱
又冒出袅袅青烟:
那有形进入无形,透明的、蔚蓝的
乌有之乡,被你塑形,被你解构,
以一种单纯而又真实的形式。
6
蓝色的火焰 燃起,这一天
你震惊了世界:电话在传递,印刷机哗哗地
加印报纸,无数的走廊响起密集的
脚步。仿佛报丧的人布满了世界各地,
而你已经沉睡千年。
这蓝色的火焰,细微的嗞嗞声
像雷声,唤醒了万物神秘的眼睛。
像词语,撬动着你的舌头。沉默的言辞
敞开着无限的空间,又被牙齿加固。
一个朝代的檐角渐渐露出。
三枚大印 拒斥着谎言。那后代的盗墓人
也暴露了他们的铁铲。一个封闭的空间
犹如监狱:囚犯在墙脚哭泣或日夜琢磨越狱:
他们不知道那墙上永在的窟窿,出去
或将进入你的时间,或许会
沉入更深的黑暗。
所有的事物皆有漏洞,唯死亡
不会。你以毫不含糊的客观性划定了界限。
万马奔腾,刀枪鸣响,为一块虚无的国土。
彻夜拨动着算盘,妒忌邻家的果园。
或让语言布满蒺藜,等候一匹马
奔腾而来。奔腾而来,那马,突然停住,
昂首发出啾啾的嘶鸣:它是看见了你
张开着巨大的洞穴?
7
当一个年轻的母亲突然死去,尸体
正在炎热的夏日浮肿,发黑,渐渐
腐烂,族人在门外和人反复协商
抬棺的价格,我愿意再一次加入你
庞大的送葬行列,以一种人的基本使命
像抬起亲戚们的棺材。
我不再责备你葬仪的奢华:二十米高
里外四层的巨大棺椁 ,它标注着一个人
尊严的重量。二十层的裹尸布和帛画
显示着爱的厚度,悲伤的浓度。它缓缓
移动,像一个国家在缓缓前进。
像文明在艰难进步。那下面密集的
脚,搓动着大地,发出庄严的声响。
在雾中,送葬行列的尾巴绵延到
湘江河畔,岳麓山脚,而它的头
进入了汉朝寂静的森林。
古老的猛兽,每天都在吞食
周围的青草和生物。他们懵然不知。
他们步履匆匆。当他们看见这旷古的
葬仪,必停步,必张望,或者加入
这行列,在最终放下重负的时刻会听见
泥石沙沙的声音,犹如清晨的敲门声:
无论生与死,实有或虚无。
2011年9月21日凌晨至午后
注:
① 马王堆,位于长沙市东郊浏阳河西岸、长浏公路北侧,1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的家族墓地。
② 漆器,一号墓出土了大量陪葬用漆器,如杯、盘、化妆盒等,杯盘内底上写有“君幸食”、“君幸酒”字样,外表光亮如新,足见汉初漆器制造工业之精。有的学者认为,这些漆器应该是当时由四川生产的。
③ 旗幡,为葬仪中必备的旌幡,出现在帛画中。
④ 蝉衣为利苍夫人的衣着,金黄色,丝质,薄如蝉翼,只有几克重。
⑤ 引自菲利普·拉金《晨歌》。
⑥ 关于藕片,博物馆有这样的记载:就在考古队员小心翼翼提取文物的时候,在东面的边箱里发现了一个漂亮的漆器,打开盖子,发现下边是水,漂了一层藕片,但一端一放之间,就变成一锅汤了!
⑦ 女尸出土时,浸泡在约80公升的无色透明棺液之中(出土不久变成棕黄色)。这些液体的真实来源,至今是未解之谜。
⑧ 在湖南省博物馆,有一尊女尸辛追的蜡像,为一刑侦专家利用刑侦技术复制。
⑨ 木佣随墓出土,有一百多件。
⑩ 马王堆3号墓除出土瑟、竽外,还有七弦琴和六孔箫。这些都是首次发现的西汉实物。12支一套的竽律管,分别标明汉初的律名,为探讨中国早期律制增添了物证。
关于蓝色火焰有如下记载:1971年底,当地驻军在马王堆的两个小山坡建造地下医院,施工中经常遇到塌方,用钢钎进行钻探时从钻孔里冒出了呛人的气体,有人用火点燃了一道神秘的蓝色火焰……
2号墓发现“长沙丞相”、“轪侯之印”和“利苍”3颗印章,这些印章使过去对于马王堆年代的猜测或武断,不攻自破。
关于棺椁结构有如下记载:
4号墓和3号墓的棺椁都保存相当完整。1号墓的庞大椁室和4层套棺,采取扣接、套榫和栓钉接合等方法制作而成,约用木材52立方米。4层套棺用梓属木材制作,内壁均为朱漆,外表则各不相同。外层的黑漆素棺体积最大,长2.95米,宽1.5米,高1.44米,未加其他装饰。第2层为黑地彩绘棺,饰复杂多变的云气纹及形态各异的神怪和禽兽。第3层为朱地彩绘棺,饰龙、虎、朱雀和仙人等祥瑞图案。第4层为直接殓尸的锦饰内棺,盖棺后先横加两道帛束,再满贴以铺绒绣锦为边饰的羽毛贴花锦。
彩绘帛画有如下记载:
1号墓和3号墓内棺上的彩绘帛画,保存完整,色彩鲜艳,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两幅帛画的构图基本一致,全长2米许,均作“T”字形,下垂的四角有穗,顶端系带以供张举,应是当时葬仪中必备的旌幡。画面上段绘日、月、升龙和蛇身神人等图形,象征着天上境界;下段绘蛟龙穿璧图案,以及墓主出行、宴飨等场面。整个主题思想是“引魂升天”。
草树
本名唐举梁,湖南邵东人,毕业于湘潭大学。2012年获第20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2013年首届国际华文诗歌奖、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著有诗集《马王堆的重构》等。
年嘉湖
1
当我在键盘上敲出“年嘉湖”,水波就会
在屏幕上漾动。濡湿的灰尘也随之消遁,
尚未远逝的年华亦不再堆积,它们结伴漫游,
只带动轻风。我会准时出现在五月的堤岸,
与香樟和垂柳站成一排,以便立此存照。
不远处的逆光中,还有从不言语的月桥,
当作阳光的面,它的孤傲会分泌出石头的蜜。
一对情侣刚刚经过那里,他们在桥头有过的缠绵,
如同没有刻下的浮雕。让人想起看不见月亮的夜晚,
湖水从桥下经过,无声地涌动,总是怕惊扰什么。
坦露不能代替荒芜,遮蔽和等待也不能。
如同一个专注于眺望的人,笔挺地站在那里,
谁能看到他内心的荷塘,始终占据湖的一角?
放眼望去,绿被铺满,荷叶上水珠摇荡如星辰闪烁。
每晚步行至此,我总喜欢在一旁的排椅上多坐一会。
木质的排椅,历经风雨的点化后变得灰黑,柔韧,
想必人心也会如此。光影幽蓝,唯有夜虫的鸣叫,
与之呼应。那唧唧声或单调微弱,或激昂高亢,
在湖水轻拍堤岸的节奏里,荡着未知的秋千。
2
荷塘过去一点是一个叫“爱情圣地”的小岛,
要经过一扇门、一条石径,还有一座小桥,
三面环水的尽头有一条石凳,在树荫下习惯于等待。
早到或迟来的爱情,能在这里听到湖的心跳,
还有不知名的鸟鸣,声调的婉转里有湖水的清冽。
荷塘的左手边通向另一个小岛,有沼杉夹道相迎。
这让我想起冬天,掉光叶子的沼杉只剩下枝干,
“多像倒立的鱼刺”,时光从未改变贪吃的本性。
再往前走有一座三孔桥,中间的孔比两边的大,
快艇经常穿过那里。岛尖上有一座亭子,
偶尔会碰到拉二胡的老人和唱湘剧的大娘,
他们坐着或者站着的神情里有年轻过的岁月,
那是另一个湖,在不一样的风云下激荡过,
即使是现在,他们也不想让它平息下来。
桥的这头,一群练瑜伽的姑娘有备而来,
她们着白色练功服,在桥的阶梯上分立两排,
曲线本就玲珑,她们是各种形态的湖水,
起伏不定,大多怀揣着恣意流淌的愿望,
经横跨湖面的风雨长桥,穿梭而来的游人纷纷侧目,
不再年轻的仿佛看到再度年轻的自己,
正当年轻的仿佛看到可以更好的自己。
我只看到美,除了年轻需要像波纹一样扩散,
还可以凝聚,让美还原成饱满欲滴的样子。
3
“这只是一个人工湖”,但美并没有失去它的弹性。
那些坐游船玩耍的人陆续靠岸,在途中,
他们曾遭遇到事先设计好的暗流,但有惊无险。
湖岸边停满各种游船,米老鼠,唐老鸭,鹅,小丑
……立在船头招徕游客,因阳光和风雨的侵蚀,
它们身上的色彩变得恍惚,被波浪推搡,
像一颗颗烤瓷假牙,在磕碰或咀嚼着什么。
与波浪相对应的是天上的鱼鳞云,几只水鸟在飞翔。
忽高忽低,忽近忽远,模仿它们的是几架无人机,
“嗡嗡嗡”,站在亲水平台上遥控的人也在摇控噪音。
无人机打着滚,在空中翻转,坠落,又突然上升,
泡沫塑料构成它们的骨架,不至于沉入湖底。
七月的黄昏浮在湖面上,一抹红色的亮光,
像淌血的刀伤,当它快要愈合,
树上的蝉鸣又起,密集如另一片湖,
在微风中晃动得愈加厉害,只是看不见波纹。
暮色四合,湖岸石墩上的铁链似在蝉鸣声中勒紧,
像人们脑中的绳子。你并没有因此瘦下去。
你如此清醒,细数着人的脚步,很多想法也随之而来。
4
是凌波的仙子。那水中央,偶有激起的响动,
恍若鱼之跳跃,不再寄望于高蹈之举。
若沿着你的东岸行走,一路会有柳丝拂面,
一尊美人鱼的石雕在湖边静立,它低首含眉,
表情哀伤,透过沉思仿佛可眺望远海的岛礁。
但它不得不将自己一半交给湖水,一半交给烈日。
只有专注于内心的路人,才让各自的死水有了微澜。
他们行走,烈士陵墓逸出的英魂不知是否跟在身后。
透过树的浓荫,黑瓦白墙的檐顶零星显露,
“杨福音艺术馆”与新开不久的“食膳包子铺”毗邻。
当饥饿游往更深的水域,艺术也是,简笔画中的鱼,
在空白中以水墨的方式隐匿。我曾在某个雨夜来到这里,
我不是一尾鱼,但怀着双重的饥饿感在孤独中潜游。
或许我只是一个内心充满战乱的人,失败多于胜利,
每当冬天还没到来的时候,我怀里的秋天已然萧瑟。
5
右前方不远处的游乐场经常传来孩子们的尖叫,
他们把期待已久的惊恐交给海盗船和过山车,
快乐像是受到挤压,变了形。我跟着失声喊出,
时间并没有停下它逝水般的身形,而是在你的身体里
不断地转圈。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焦虑给你,
可我只有冷却下来的灰烬,任风的手指抚弄。
每天傍晚,我会夹在散步的人群中绕着你走上一圈,
偶尔会看到快要坠落的太阳,光线从高楼的顶端
斜射下来,烫金的水面像是得到上天的加冕。
对于身处异乡的我,这感到慰藉的一瞬总是挥之不去。
6
可我只是个仰望者,一直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但不是为了得到什么,除非看到也是得到的一种。
众多的缺陷已让我安心于命运的捉弄,
偶有起伏,也只是让我的湖更好地回到地面。
像你一样,在无须等待的雨季让自己变得充沛,
我来或不来,又有什么要紧。来,不会惊动什么,
就连离开,也会悄无声息。时光,记忆,倒影,
当实体抽离,一切的过往都如同虚幻。
你的水波也从未牵动过我的衣袖,挽留是多余的,
你知道我还会再来,没有遗落就谈不上找寻。
我的遗落只跟一条叫邵水的河有关,连同那里的村庄。
那里的人我已不记得他们小时候的样子,他们却记得我。
当有一天我回到那里,邵水河一开口就叫出我的乳名,
它那失而复得的欣喜让我满脸羞愧。我遗落了什么,
又是什么将我遗落,谁又在执意地将我找寻。
7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寻自己。那可能和未知,
该有着怎样的水面。那水面之下又有着怎样的深意。
年嘉湖也在找寻,它的东面就是跃进湖,一堤之隔,
却注定不能相见。我熟悉它们之间的陌生,如同熟悉
那些和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我们有着类似的湖水,
日复一日地晃荡,这足以说明找寻的盲目不如等待。
我还在等待什么,奇迹真的会在上空出现吗,
那“烫金的冠冕”又将如何假借上天之手。
等待也是盲目的,有一种降临从来都不会降临。
年嘉湖摊开自己,只为接纳日月星辰的眷顾。
我摊开双手,是为了接纳失望和由来已久的孤独,
除了自己,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遗落。
8
那些原本属于我的诗篇,我不会私自占有。
未完成的,仍在孕育之中,也终将和盘托出。
当我再次在键盘上敲出“年嘉湖”,这些文字
会在秋天的午后闪现出粼粼波光,而汹涌
在那不被人知的地方。倘若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
尽管能留下的并不多,但别问我将带走什么。
即使我能带走的,总有一天也将回流到这里,
那驻足湖畔的身形会再现从前的欢欣和落寞。
9
但并不意味着你我不被时间带走。固守是如此艰难,
像你张开的双臂,用一个并不规则的椭圆形将自己抱紧,
我也将双臂张开,但我的怀抱太小,
面对这个无法拥抱的世界,我只是一个被接纳者,
让自己跟你一样,成为一个湖,一个不能再小的湖。
以一条河的轨迹回到一个湖,这是我的宿命。
若干年后我将痴迷于此,在湖边垂钓不用担心罚款,
在夏天选择自由泳,靠在任意一棵香樟树下静坐到天明……
甚至和时间共谋,隐姓埋名地苟活,
或者,等一首陈年的诗歌来将日渐苍老的我认领。
每天清晨,我将在我的湖里看到自己的原形。
2017年9月8日完稿于长沙年嘉湖畔
1970年生于湖南邵东。诗歌、小说、散文、评论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中国诗歌》《天涯》《山花》《散文》等期刊,出版有长诗《神秘园》,短诗集《羞于说出》《那镇》,散文集《遗失的河滩》,中短篇小说集《单边楼》,散文诗集《冷开水》等。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年度诗歌排行榜和各种选本。现居长沙。
张枣
麓山的回忆(四首)
红叶
赶路的风
就要经过那片树林
就要点燃
一簇簇
壮怀激烈的火
看吧
冬天逼来的路上
大火是怎样地燃烧着
麓山的回忆
你在山的下面起舞
不再跟其他的手臂牵连
天欲落叶,树欲啼鸟
阳光普照你的胸前
空气新鲜,你不怕
你的另一半会交付谁
谁是黑暗,水果的里面
谁是灯,开启之前
谁去山顶的上面
书未读完,自己入眠?
父亲
1962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年轻,很理想,也蛮左的,却戴着
右派的帽子。他在新疆饿得虚胖,
逃回到长沙老家。他祖母给他炖了一锅
猪肚萝卜汤,里边还漂着几粒红枣儿。
室内烧了香,香里有个向上的迷惘。
这一天,他真的是一筹莫展。
他想出门遛个弯儿,又不大想。
他盯着看不见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
他祖母递给他一支烟,他抽了,第一次。
他说,烟圈弥散着“咄咄怪事”这几个字。
中午,他想去湘江边的橘子洲头坐一坐,
去练练笛子。
他走着走着又不想去了,
他沿着来路往回走,他突然觉得
总有两个自己,
一个顺着走,
一个反着走,
一个坐到一匹锦绣上吹歌,
而这一个,走在五一路,走在不可泯灭的
真实里。
他想,现在好了,怎么都行啊。
他停下。他转身。他又朝橘子洲头的方向走去。
他这一转身,惊动了天边的一只闹钟。
他这一转身,搞乱了人间所有的节奏。
他这一转身,一路奇妙,也
变成了我的父亲。
湘君
纽约的脆的薄荷味儿:我突然
想起长沙的一条飘飘的红领巾。
但你说记不太清了。
我说,怎么,你真忘了,八〇年你
你还替我改成了一条游泳裤呢。
你想了想,摇摇头,说,真忘了。
然后你深深地向咖啡杯底张望。
不过,你脸色一亮,说,我还记得去游泳,
那时湘江的水真是清得钻心。
“鱼翔浅底”,我说。
“嗯”,你说。
那时你有志气,你又说,所以你帅,
所以你爱大吼出“临风骋望”的模样。
现在可真胖了,胖得……怎么说呢,
胖得有点见死不救了。
我们隔着桌子,忍着遥远。
哎,你说,你还记得
我们班的那个胖姐吗?她死了,好像是
骨癌。谁?我问。你说,就是那个黑里透红的,
叫沈仪的?
你摇摇我的手臂,好像我是死者。
你着急地说,哎,你怎么会想不起她呢?
她还教会你游蝶泳呢,你忘不了,她还三番五次
买“九嶷”牌香烟给你抽。
哪个胖姐?哪个?我在你脸上搜找着。
我印象里怎么完全没有这个人呢?
我着急地问,我着急地望着
咖啡杯底那些迭起如歌的漩涡,
那些浩大烟波里从善如流的死者。
2004
张枣
张枣(1962—2010),湖南长沙人,先后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四川外语学院。1985年赴德留学,后长期寓居西方,获德国特里尔大学文哲博士,曾任教于德国图宾根大学,为欧盟文学艺术基金会评委和“当代中国学”通讯教授。21世纪初回国,曾在河南大学任教,后任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2010年因肺癌去世。出版有诗集《春秋来信》、《张枣的诗》,《中国文化现代性研究》(德文),主编有《德汉双语词典》《黄珂》等书。另有英语、德语诗歌和童话译作若干。出版译作有《史蒂文斯诗文集》(与陈东飚合译)、《月之花》、《暗夜》。张枣是公认的20世纪最杰出的汉语诗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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