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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结局+番外小说

李莎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报告主帅,安将军来了。”帐帘外忽然传来洪亮的声音,女子从军的故事又一次被打断了。孟婆心中有些气恼,她无奈地抬手扶额,叹息道:“请他进来吧……”安几道气势汹汹地走进帐内,双手撑在桌子上同孟婆道:“新的部署已经安排妥当,哨兵营也做了妥善安排,眼下可还有其他安排?”孟婆闻言,立即去问萧岩:“这下一步怎么办?”萧岩缓缓地将话语转给孟婆,道:“前些日敌军出动了军团,说明是早有计划,我们不能一直处于被动局面,坐以待毙绝非长久之计,我们也应该设法反攻。”的确,守不如攻,主动权握在敌人手里,我军便会处于劣势。孟婆觉得萧岩说得在理,便拿出敌军的布防图,展开图示将萧岩的一番话转述给了安几道。孟婆细细地指点阵图,并与安几道并排讨论军事布防。萧岩虽有几分...

主角:孟婆李莎   更新:2025-03-09 12: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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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孟婆李莎的女频言情小说《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结局+番外小说》,由网络作家“李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报告主帅,安将军来了。”帐帘外忽然传来洪亮的声音,女子从军的故事又一次被打断了。孟婆心中有些气恼,她无奈地抬手扶额,叹息道:“请他进来吧……”安几道气势汹汹地走进帐内,双手撑在桌子上同孟婆道:“新的部署已经安排妥当,哨兵营也做了妥善安排,眼下可还有其他安排?”孟婆闻言,立即去问萧岩:“这下一步怎么办?”萧岩缓缓地将话语转给孟婆,道:“前些日敌军出动了军团,说明是早有计划,我们不能一直处于被动局面,坐以待毙绝非长久之计,我们也应该设法反攻。”的确,守不如攻,主动权握在敌人手里,我军便会处于劣势。孟婆觉得萧岩说得在理,便拿出敌军的布防图,展开图示将萧岩的一番话转述给了安几道。孟婆细细地指点阵图,并与安几道并排讨论军事布防。萧岩虽有几分...

《孟婆传奇(套装全5册)孟婆李莎结局+番外小说》精彩片段


“报告主帅,安将军来了。”帐帘外忽然传来洪亮的声音,女子从军的故事又一次被打断了。
孟婆心中有些气恼,她无奈地抬手扶额,叹息道:“请他进来吧……”
安几道气势汹汹地走进帐内,双手撑在桌子上同孟婆道:“新的部署已经安排妥当,哨兵营也做了妥善安排,眼下可还有其他安排?”
孟婆闻言,立即去问萧岩:“这下一步怎么办?”
萧岩缓缓地将话语转给孟婆,道:“前些日敌军出动了军团,说明是早有计划,我们不能一直处于被动局面,坐以待毙绝非长久之计,我们也应该设法反攻。”
的确,守不如攻,主动权握在敌人手里,我军便会处于劣势。孟婆觉得萧岩说得在理,便拿出敌军的布防图,展开图示将萧岩的一番话转述给了安几道。
孟婆细细地指点阵图,并与安几道并排讨论军事布防。萧岩虽有几分诧异之色,很快便也释然。他想着如今的孟婆好似已能在军务要事上独当一面,而且只需他一点拨,孟婆便能悟出大意,着实令萧岩省心不少。
这两个月的时间确实没有白费。萧岩心想。
两个月来,孟婆白天巡察军营,听萧岩给她讲排兵布阵,古今兵家思想。闲暇之时,萧岩也教她下下棋、练练剑。到了晚上,则是听一些历史典故。萧岩本不乐意多说话,但如今两人共用同一个身体,再加上怎么样也是有求于人,也只能按捺着性子给她讲述人间种种——譬如硝烟战场,人情冷暖,更兼帝王将相,兄弟情谊……听了这么多的故事,看得出来萧岩对世事人情、富贵权势,乃至生命轮回有着很深的见解。
两个月的光景如白驹过隙,孟婆已然适应了这具躯体和军营环境,而自己那总是会隐隐作痛的灵魂,好似也终于因此而得到了片刻安宁。
只是,眼下战事又陷入胶着状态,粮草一车车地耗着,已不是车载斗量可计算的。而如今想到战事完结之后,萧岩又该如何与柳小姐解除婚约,孟婆也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她能察觉到萧岩对柳小姐用情至深,本是一纸文书就解释清楚的事情,为何要经过这般之多的曲折过程?诚然,柳嫣知道后可能会伤心不已,但这也却是最直接的解决方式了。她也问了萧岩四五次,但萧岩每次都含糊带过,只道写信说此事怕是不恭敬,寥寥几语怎可道明事情原委?双方皆是望族,该得细致商议,也免得伤了两家和气。再则,若是简单一封书信就断了关系,柳嫣定然也是难以接受,她性子里有极刚烈的一面,也害怕她会冲动行事。
这些话倒是合情合理的,孟婆听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到了如今,此事不甚着急,她也乐意在这人间看书、听故事、晒太阳。可细细想着,此事也不宜拖得太久。毕竟第一次做助人完成心愿的事情,冥帝对自己又是这般信任,还劳烦招弟代她做递汤之事,她心里不免有些挂念,原本想着早日完成这事,好尽快回冥界应卯。在奈何桥日子久了,和鬼差们都亲近熟悉,回去投胎之前,还能与他们讲讲自己这人间的精彩经历。
可惜每每自己向萧岩询问之时,萧岩总是以时机未到来搪塞她。有一日,许是孟婆追问的次数太多,竟令萧岩脱口问道:“你我之约,稍做修改可好?”
孟婆一愣:“如何修改?”
萧岩郑重地说:“无论如何,我们以一年为期,到时候就算没有顺利解除婚约,我也愿意将福报全部与你,誓言一出,九死不悔,可否?”
孟婆有些诧异,虽然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话至于此,孟婆也就安心下来,权当人间一年游罢了。
长在比较隐秘的地方的朱砂痣是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伴随着诸多不便。既然已做打算,孟婆便写了封书信,让阴蝶灵带给冥帝和墨。一来将她恐将延期归去的事情禀告冥帝,恳请冥帝安排招弟继续代职;二来就是想从冥帝那讨教些好处。
做完这些事情后,早餐的时间也已到了,孟婆整个人都因此而放松下来,她咽了口口水,开始盘算着那战地珍贵的米面做出来的油泼面。
帐帘被掀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兵讷讷地低着头,谨慎地迈着脚步向孟婆走来。作为孟婆,对气息的感受甚是敏锐,她感受到士兵的气息有些急乱,呼气急促,明显是在屏息,她便放下了手中的兵书,抬头看向小兵。
萧岩平日里不苟言笑,乍看上去冷若冰霜,一直都被将领士兵们所忌惮。此时此刻,小兵似乎兵感觉到了萧岩的审视的目光,他身子更加僵硬,脚步踉跄,仿佛这地上有许多坑洼一般,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摔倒。
孟婆能够根据他人气息来判断其身份,所以帐帘被掀开的时候,她就知道来者并非之前一直照顾她饮食的小净。前些日听说夜袭之时,小净受了点伤要休养几日,所以这两日都是由不同的士兵送的饭菜。
说起小净,也只是十几万士兵中的一名普通士兵,但他性格开朗,很爱谈笑,当真是人如其名的干净、纯粹。在孟婆来到人间的日子里,他一直负责照顾她的饮食。
小净的步伐极为轻快,常常哼着家乡的小调来给孟婆送饭,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总是眉飞色舞地与孟婆聊着家乡的各种食物。
孟婆尤其热爱人间这充满了烟火气的美食,她也格外喜欢听小净一脸认真地谈着各种关于食物的趣事,无论是从食材的取材、用料、配料、做法……都令孟婆听得入迷。
小净的梦想是成为厨子。他说自己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有建功立业的宏伟志向,他来从军,不过是因为当兵有口饭吃,不至于成为路边饿殍。他想成为厨子,因为世间可从不会有厨子挨饿啊!且待到将来战争结束,拿到了军饷,他就能回老家开个面馆,于他而言,这也算是一种立业。唉,饿死的爹娘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毕竟他们的儿子终于不用再挨饿了。
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的。有梦想却不知道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孟婆心中虽做此想法,但转念又想到命运本就曲折,何必给人冷水呢?
小净父母在饥荒里饿死的时候,把剩下的小半块坚硬的饼子塞给了小净。而他死里逃生,在腹中空空、即将饿死之前等到了从军的机会。从军后,他幸运地进入了火头军,便再也不用为了没有饭吃而担忧了。
孟婆想到这里,心中决定道:明天定要去探望他。于是,她问那进来的小兵:“小净的伤势如何了?”
小兵哆哆嗦嗦,显然是一直在火头军里干活,从未见过大人物,今天一早接到命令给主帅送饭菜,忽然间就要面对军营中权势最高的人,心里不免得有些惶恐。尤其是前些天晚上敌军夜袭,他们伙头兵营就是主要受袭的对象,且兄弟们几多死伤,心中的恐惧未除,疲惫未散。
小兵的手略微颤抖,他将饭菜摆放在桌子上,嗓音有些呜咽,眼圈泛红,泪水似乎要滴下来,支支吾吾地回道:“小净哥……他……他昨晚死了。”
孟婆一惊,拿起筷子的手蓦地僵住了。她睁圆了双眼,沉默了片刻,又继续拿起筷子。
她默不作声地吃着这碗热腾腾的油泼面,味如嚼蜡。这红彤彤的辣子之中好似渗透着血腥味道,竟是令人如此难以下咽。战争,总是这么残酷。小净无非是冷酷沙场中的一粒沙砾,微不足道,而那其他兵士呢?这场仗,到底失去了多少生命?他们是否都同小净一样对战后的生活充满希望?在欢笑中、期盼中死于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
一念及此,孟婆也食不下咽,她挥手让小兵拿走食物。
孟婆低头叹息,早知如此,给冥帝送信时,应顺道给招弟带个信。可信上能说什么,自己又能为小净做些什么呢?思及此处,她摇了摇低着的头,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之间,她似乎已经变了。来到人间这几个月光景,竟然也会想着为鬼众做些事情,不再是那个传闻之中冷漠无情的孟婆了。
来世投胎的结果,皆由个人因果际遇而定,谁也没法预测和改变。天道循环、善恶功过皆有记载,就算不记得自己做过的恶事、善事,但天道都一点不漏的记载着。有很多人自认为自己是好人,到了冥府翻看,却恶比善多,那就只能投生畜生道了。
世人常记得自己做过的善举,而且每每想起,都觉得心里舒畅,却常常忽略自己的恶行、恶语。善恶对于人来说,正如身躯的正反两面,容易看到手脚,却难看到后背。但无论何时,这世间总是阴阳共存,不能自欺欺人。
世人的无意之言,无心之举,看似占到了细小利益,自以为并无大碍,其实都损了自己的福报、添了自己的业力。许多冤亲债主,来世又会相遇,彼此折磨伤害,所以世人才说:今生不相欠,来世不相见。
“小净来世应该可以投生个好人家吧?哪怕不会锦衣玉食,至少也能腹中温饱,再不用受这般痛苦。”耳边传来萧岩低沉的喟叹声,那充斥着淡淡惋惜的声音仿若要敲碎孟婆的心。的确,这两月余,他见孟婆与小净聊得畅快,自然知道孟婆心里宛若刀割。
“但愿如此。”孟婆似有轻蔑一笑,嘲讽似的道,“但这世道战乱纷争,三年和平都做不到。想要投生一片平和之土,怕也是难事。而且乱世贫贱富贵都是转瞬即逝,如何依靠得住?”
“这就是战争,残酷无情,随时夺走人的性命。”萧岩似乎早已习惯。
孟婆忽然愤慨地道:“战争是帝王们的游戏,受苦的还是百姓。”
萧岩闻言,先是惊诧,随即似笑非笑道:“原来见惯了生死的孟婆也并非真的无情。”
孟婆没在意这句话里的褒贬,只觉得心口被刺了一下,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我以为你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孟婆转而讥讽道。
萧岩沉默片刻,而后自嘲轻叹道:“哪有什么常胜将军,兄弟们信任你,你就得一往无前。我们能撑到现在,靠的是上天对我们的一丝眷顾罢了。但到了最后,我终究也会战死沙场,如此也算求仁得仁。”
将军又如何?多少无奈谁人知,这为期一年而让萧岩付出了全部的交易,其中酸苦悲却世人怎会知道,君王又怎会了解。这场交易里,难免会有萧岩的私心,但那又能占多少呢?
孟婆想着萧岩的确已战死沙场,也算是用行动践诺了。她心中有些伤感,不再奚落萧岩,转而请教道:“接下来如何布局?”
萧岩惜字如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孟婆不满地撇了撇嘴巴:“你这话,跟没说一样!”
萧岩失笑道:“我生来是凡人,且又是已死之人,自然不能料事如神,何况天机至深。”
孟婆心想着罢了,她闭上眼,脑中思绪飞过三生石,穿过奈何桥,在彼岸花丛划过一丝涟漪。阴蝶灵到达了那以黑金色为主色,兼配白色的冥府府邸,穿过朱红色大门,两侧的鬼差查看一眼,便将其放了进去。
冥帝和墨如玉的美手托起阴蝶灵,嘴角含笑。
阴蝶灵朝发夕返。
孟婆感知到阴蝶灵从冥帝处飞了回来,轻笑道:“给你个惊喜。”
“嗯?”
阴蝶灵落在萧岩的手臂上,一下一下地扑闪着翅膀。孟婆将耳朵凑到阴蝶灵面前,轻声交谈,萧岩虽离得近,只觉神秘,却听不懂交谈内容。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阴蝶灵便化成了一股青烟,轻飘飘地消失在眼前。孟婆施了一个咒,从萧岩头上取下一缕墨发,轻快地打了个节。随后,孟婆将发节凑向耳后朱砂痣,萧岩灵识一震,双脚落地化成人形。
然而凡人依旧看不见他,他还是一股灵识,但不再依附在朱砂痣上,此刻的他更像鬼魂一般伴随在孟婆身边。化身之后的萧岩摸摸自己,喜悦之色难以掩饰,他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立即双手作揖,向孟婆表示感谢。
孟婆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骄傲地说道:“还是这样顺眼,原先太过麻烦,如今你这皮囊加我的法力,可以保它一年鲜活如旧,只是时日一到,就不免化为腐朽。”说到这,孟婆嘴里又嘟嘟叨叨两句,“早怎么没想到问问冥帝,我可真笨。”
她那神情煞是娇蛮,倒有几分可爱之色,萧岩看在眼里,觉得她也如普通少女无异,心中自然也被她感染得更为喜悦一些。可想到明日,他又沉下心,不由自主地道出:“明日或许要开战了。”
“怎么说?”孟婆嘴里问,心里暗暗想到,我怎么不知道?
萧岩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早上的阳光这么好,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孟婆一脸的莫名其妙:“可这和战争有什么关系?”
萧岩只是深深地凝望窗外,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孟婆不满地瞪着他,心里哼哼道:还不如让你在耳朵后面藏着,这下可好,出来就敢不理我了。
但是生气归生气,不懂的也得忍着不问,孟婆才不能让他小瞧了,便附和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们便要好好地做一番准备才行了。”
谁知他还是不作声,孟婆气不过地白了眼萧岩带着淡淡蓝光的魂,偏过头去不再理他。
此刻的萧岩站在逆光处,表情掩在昏暗之中,他神色黯然,眼神沉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夜晚时分,营帐内,一张牛皮纸的巨幅地图上,萧岩一双大手从不同路线上划过,最后归于一个被特殊标记的红色圈,对着面前的安几道和几位将军说道:“三条路径,各位都明白了吗?”
“明白,主帅放心,此次作战,定不辱使命。”几位将军语气坚定。
“好。”孟婆将萧岩说的战略一一转述出来,她转过头,看向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半闭双眼似是睡着的萧岩,不由怒火中烧。
孟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明明是一份交易,为何这样容易牵动情绪,何况自己是那个见惯了生死,心已冷硬的守桥人。
然而到了今日,她竟连自己的心思都猜不透了。
第二天清早,阳光从山谷上斜射下来,照在那因夜袭而染血的帐篷上,隐约显现出的是已凝固在上的暗淡的褐色血斑,士兵们被砍过的铠甲上因光线作用而划痕弥合。安静的早上,寂静的天地间连鸟雀的鸣叫也没有了,似乎连鸟儿也感到了危险的气息,以至于连呼吸都屏住了。炊烟依旧袅袅升起,但是气氛已然不同。战士们就餐完毕,整装待发。孟婆心里总有些忐忑,但也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孟婆,计划有变。”萧岩走到孟婆面前带着些许忧色道。


望着远方的敌军,萧岩知道他们只是暂时退回,萧岩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我是他们,下一步我要怎么做呢?”滴水成冰的深夜里,四下安静,穿着单薄衣衫的萧岩,伴着晃动不定的灯火,双手撑在地图前,喃喃自语。
一旁的孟婆最怕无聊,便随手拿了本兵书,百无聊赖地翻弄着。
夜还在继续,但不眠的人仍在思考着怎样做才能尽可能把全部的人都带回家乡。
营帐之外,忽然传来陈梁的声音:“主帅在帐内吗?”
“陈将军,进来吧。”萧岩仍旧盯着地图,并没有移开双眼。
陈梁一进帐内,首先看到的是孟婆。他表情略有怔然,似是并未预料到孟婆也在此。随后他才走向萧岩,恭敬地作揖。
“陈将军深夜到访,不知有何事?”萧岩自是清楚半夜十分,若不是有关系军队存亡的事情,陈梁此时定不会来访。
陈梁看着孟婆,并没有接话。萧岩领会了他的意图,便安抚了他的忧虑,直言道:“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陈梁清了清喉咙说道:“回禀主帅,今日我们让敌军大败而亡,留下数百具尸体,确实值得庆幸,不过……我军处在半山靠近坡底上来一点,将军可否想过我军驻地的问题?”
“愿闻其详。”萧岩伸手邀请,请陈梁端坐指点。
“今日碎冰从崖上降落,我想定然是将军安排的,但我一直未想明白将军您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悬崖太滑,加上风雪严寒,根本无法攀登,那是如何把几十桶水带上去的?所以我就去仔细观察了半天,但是还没有找到答案。”说到此处,陈梁突然自嘲似的笑了笑,又道,“不过我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我看到我们军营后面的山坡阳面出现了厚厚的积雪。冬时天冷风大,那里积雪只会越来越多,终会有一天,积雪滑落,军营便会被冰雪覆盖。况且我们所驻扎的方位,是今年太岁所在之位,若只是短住几日,问题自然不大。可是这预备长期驻扎,军士们搭建的搭建、深挖的深挖,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心里着实是怕冲撞了太岁,恳请大帅迁移军营……”
陈梁所言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萧岩听了这些,不断地用手指往复滑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军当初驻扎在这东西走向的悬崖里,就在于此处风雪多为南北走向,来此崖间可以躲避大风寒雪;若此刻撤离出此处,且不说难以找到如此安全和温暖的避风雪地,便是转移新建,也是个困难事情。”
两人随即沉默起来,各自摩挲着拇指,想要去除这些困难……
孟婆在冥府多是了解些投胎转世流程的事情,来了这人间听闻了阴阳五行、奇门遁甲、天象星相,对于太岁还是毫无了解,甚为好奇。便凑过去问陈梁:“陈将军,太岁为何物?难不成是妖怪?”
陈梁赶忙制止孟婆这般用词:“孟姑娘,万万不可如此鲁莽形容,对太岁爷不可不敬。”
孟婆以眼相问,陈梁则是细细解释道:“孟姑娘有所不知。在术士中,太岁有一种含义便是,太岁即岁星、木星的神格,为五星之一。木星绕行一周的周期是约十二年,古代观星者记载,每十二年后木星又会在同一星空区域出现。因此他们把天匀分为十二份,每一份根据其特征取一个名称,每年运行经过一份天域,所以,木星又叫岁星。”
“每一份天域在人世间都是有投影的,每年的太岁爷都在不同的方位,当年一般百姓都不会去那个方位动土,害怕不测之事。民间有云:太岁头上动土,自取其祸。我军在这山崖下安营扎寨,大挖大建,但这恰好是今年太岁所在方位。动太岁方位的隐忧、于高处有积雪倾覆之忧患,故此,才来与主帅商议对策。”
陈梁说完,继续与萧岩商讨问题,而孟婆还在认真地回味着他方才告知的一番话。
第二天,京城传来圣旨。
“陛下有命,萧将军英勇善战,乃万民之福。由于年关将至,朝中大事难定,朕将在朝处理朝中事务,萧将军代朕处理军务,届时我会派出张赣将军去慰问,君臣一心,天下可定。”
新帝原本意在秋高气爽之时出征,一仗打完刚好到了年关,那时班师回朝,举国欢庆,君威便可大涨,自是能够震慑四海之内的国家。
奈何新帝将这次的行军当成了出游,从而耽误了些时间。奈何今年北方的风雪来得太急,况且君王龙体与社稷同重,不可冒险,所以没来。
同时,有急报道:“报告主帅,南方来了一支军队,据探子观察是我军势力,上前去询问,原来是张将军张赣。张将军受陛下之命,带来了五万人和三千石粮饷,预计今日傍晚便可到。”
果不过半日,张将军便带着军队和物资与萧岩胜利会师了。
自萧岩身死那一战以来,军队里一直浮躁,而听到有新的袍泽到来,变动的人心也稳定了下来。萧岩身死那一战,连同五个副将、一位将军当场战死;之后又遭敌军突袭,军心大大受挫,虽还有余力同敌军一战,但也只是被动防御;再后来,大雪封杀,南方将士频繁冻伤,伤兵营时常哭喊连天,更是导致军心涣散。
前日一战,击杀敌军一千有余,大获全胜,但将士的人头数却都是一直在减少的。敌军却因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不停地补给后援士兵,所以人数不断增加,这让他们的士气大涨。
如今援兵和军需到达,两军人数终于对等,萧岩稍微松了口气。可也依旧不敢怠慢,因为这战争只会越来越残酷。
“也好。”萧岩立于风雪中,双手接过了圣旨。也许,眼下还有挽回的余地……
夜色悄悄袭来,漂浮不定的灯光笼罩着整个军营,从远处看去,宛如是黎明前的晨曦。
“萧岩,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怎么了?”孟婆走近萧岩,眼中流露出关切之意。
萧岩望着军营营帐中亮起的点点星火,神色似有迷惘。
虽然他的气韵依旧如往常一样沉着冷静,可孟婆看得出来,此刻的萧岩眼神混沌,那神色有些……
“主帅,林军医有请。”士兵道。
“我先离开一下。”萧岩对着孟婆道。
孟婆点了点头。
“原来是孟姑娘。”
这时,孟婆头顶上出现了一把伞,是杨宗明从孟婆背后走了过来,为她撑伞遮挡了风雪。许是孟婆一直在担心萧岩的事情,所以未曾注意到身后之人。
“右将军有礼了。”孟婆说。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叫我老杨就行。”杨宗明爽快地笑了两声。
“月色正好,杨将军也出来散步?”孟婆似笑非笑道。
“出来走走,好久没看到月色了,有些怀念。”看着天上若隐若现的微茫星辰,杨宗明甚是感慨。
“今日遇上风雪,才能难得歇一歇。如今见着了月色,皎洁之色实在是好看。连同这营中点点灯火微微亮,一闪一闪的,都像极了空中的星辰。”孟婆怅然道,“明月挂星空,将军夜思乡。”
“此月同彼月,千里共赏一轮月。家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杨宗明轻叹道。
“回到故乡……”孟婆喃喃道。
孟婆抬了下眼睛,看到头上的油纸伞,盯着杨将军笑道:“没料到杨将军这般细心。”
杨宗明解释道:“这雨伞本来是姑娘用的,我一个粗犷大汉用着实在不太适合。但之前左肩受过伤,这几天旧伤复发,受寒疼得咬牙,打上把伞,多少可以挡些冷风。”
“原来如此,将军骁勇善战,因此负伤,辛苦了。”孟婆道。
孟婆自知,跟对的人说对的话。在外人面前,她是个姑娘,自要保持矜持与沉静。
就在这时,一名小士兵在远处大喊,正是老军医的徒弟:“杨将军,你伤还没好,怎么可以在大雪里走,快回营帐休息!”
那小士兵当初见到萧岩哆哆嗦嗦,说话也不利索,没想到见了杨将军不但没怕,反而关心起他的身体来,孟婆倒是对此感到好奇。
“我不过是出来透口气,久在军营,闷都要闷死了。”杨将军挑眉说道,“你小子医术学得怎么样了,那老头又训你了吗?”
“师傅对我很好,一直在指点我。”小士兵不喜欢别人称自己的师傅是“老头”,甚至为师傅辩驳道,“师傅并不是教训我,他是恨铁不成钢,是为了我好。”
杨将军哈哈大笑,接着他摆摆手,不打算再和小士兵多说,随便找个借口就打发他走:“好了,你且先去伤兵营检查刘副官的箭伤,我一会就回去。”
看着小士兵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孟婆问道:“听这语气,你与他是旧相识?”
“算是旧识吧,这小子上次犯了错,被打得背上全部是血条,加上天冷风涩,又染了风寒,整个人都在发热。那时候我正旧伤复发,去林老军医那里取药,看到他,我便将我私藏的金创药拿出来,给他用了。结果第二天这小子就活蹦乱跳了,他听老军医说是我给的药,便跑来感谢我,说是没有我的金创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于是每次去林军医那,他都会主动给我热药,时间久了,也就熟悉,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孟婆认同道:“的确是不错。”
“与之相处久了,无意之间竟发现我们是同乡。在这荒无人烟的边疆能遇见故人,实在是不易的缘分。”说到这里,杨将军的眉梢眼角都挂上了笑意。
说到同乡,孟婆顺势问道:“杨将军是哪里人?”
“清河县人,我老家在距离这边关百里的地方。那里经常受到狼族的掠夺,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杨将军露出愤怒的表情,接着道,“所以我来参军,希望可以把那些家伙赶走,还我的家乡一片清净。”
杨将军的表情逐渐扭曲狰狞,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了过往,使得他难掩气愤。而孟婆也的确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深重的狠戾与沉郁,想着不该再聊这等沉重之事了,她便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杨宗明点头称好。两人踩在雪中,留下一深一浅两行脚印。
之前,敌军开路进攻被萧岩的战术打败后,便安稳扎营,萧岩也没有去偷袭。只是两边都在不断地增加巡逻人数。
这种异常的平静让萧岩感到不安,不过各有谋划,能否胜利,就要看彼此是如何摆布棋盘了。
主帅大帐内,将军们聚在一起。
“今日,我们分析一下敌军可能选择的路线,陈将军,说说你的想法。”萧岩坐在主座上。
陈梁指着地图道:“各位且看,我军驻扎在这悬崖处,敌军除了可以在左右两面进攻之外,还可能从悬崖上进攻。但因为此时风雪较大,加上悬崖高且陡峭光滑,所以从上进攻是最难也是最不可行的。敌军上次的进攻从右侧发起,那里离着敌军营地最近,也是敌人的首选。其次是左侧的路,虽然敌军从左侧进攻要绕远,难度较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细致入微。”萧岩认可地点点头,转而又说,“杨将军有什么应敌之策?”
“将军,守不如攻,为何不主动进攻?”右将军杨宗明道,“我军如今军需充足,无后顾之忧,加上刚打了胜仗,士气大涨,乘胜追击,便可战无不胜,因此末将请求领兵出击。”
“不可。”萧岩当即反驳道,“我军现有南方人居多,他们水土不服,终究不适合雪地野战。如今有了充足的粮食,能够撑到来年天气转暖之时,更应该守。”
“将军,恕我直言,取得胜利,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我军虽不擅长雪地战争,但是我军兵力充足,且有主帅谋划,何须惧怕他们?若一直避战不出,我军士气便会持续低落,将士们定会心生不满。”
先锋将军闻言,附议道:“杨将军所言有理,一直避战不出确实不妥。”
“主帅且做考虑,只需谋划一番,便可击败对方,不用担心来年的掠夺,这简直是一箭双雕的美事。”朝中新派来的张赣将军道。
这位将军,是皇帝亲信,授命于皇帝,一言一行都代表皇帝的指令。且这位张将军与萧岩旧时有过交往。武将世家的张赣可打小就认识柳嫣,暗自痴情于柳家小姐,却从未言明。相处多年,柳嫣也只是待他如兄长,别无他想。他见萧岩和柳嫣来往,便醋意大发,非要和萧岩比武较量一番,放话说若谁输了就必要远离柳嫣。
结果是张赣的右腿瘸了半年,成了当时的一个笑柄,人人都叫他“柳下瘸”。
“此战终不能免,因此要考虑如何减少伤亡才是关键,军队是国家的尖刀,若刀缺口了,麻烦也是一大堆。”你攻我守,各执己见。陈梁一看两边意见不同,便出言劝道。
此时争执,甚无好处。
其实,新帝此次让萧岩为主帅带兵攻打游牧部族,为制衡萧岩便在军中设立左右中将军,凡事有商量,因此并未出现大的争执。后来中将军安几道莫名身死,右将军唯萧岩马首是瞻,左将军又性格柔和,军权近乎掌握在了萧岩手里。再加上萧岩军心在握,且战术得当,还多次解救将士与危难,全军上下一心。新帝见此情景不免有所顾忌,身为帝王,他并不想看见军中过于团结的景象,于是特派来了张将军一探虚实,也是为了平分萧岩在军中的势力。
新帝虽说是皇帝,但登基年份不足,羽翼尚未丰满。朝中老臣皆为先帝时期的人,只能供着,这些老臣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姻亲结盟者众多,私下结党营私者也多。
萧岩在边疆手中有大量士兵,新帝恐其欲拥兵自重,则迫切想要收拢全国的大权握在手中。
这主动请缨而来的张赣也是有自己的盘算的,他的右腿每逢阴雨连绵的日子,便隐隐作痛,自是每每都会想起当初与萧岩的那场比试。不但输掉了倾慕之人,还让自己被众人嘲笑,又落下了旧伤。
而先锋将军林守之自开战时,总是冲锋在前,奋勇杀敌,最后取得胜利,将士们却只说是萧岩指挥得当,这使得他心底的那份不甘就像深潭中的老水一样越积越深、越来越暗。
此前敌军偷袭,哨兵营损失惨重,哨兵营的将军李三思受到无能的质疑,他急需一场战争证明自己不是蜡烛头。
怀着不同的心思,这三个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主帅,我奉陛下之命来此监军,陛下说君臣一心,天下可定,我想您定然知道陛下的胸襟与抱负吧。”张赣道。
“杨将军,清扫战场有何收获吗?”萧岩并未理会张赣,反而向杨宗明问道。
“回将军,弓箭一半以上还能继续用。”杨宗明答道。
萧岩点点头:“这次应该不用我军主动出击,敌军会来找我们的。”
张赣听得一头雾水,不禁脱口问出:“这是何等意思?”
“他们的弓箭没有用,证明他们无功而返。狼是不会允许自己无功而返的,他们不久就会再次进攻。”萧岩细心解释道。
“主帅所言极是,但他们何时来进攻?可否给个确信时间?我也好及时禀报给陛下才是。”张赣徒然提高了音量,神情之中也染上了一抹愠色。
其实张赣的能力颇为卓越,新帝早就想对其进行提拔,他自己也知道,只是苦于缺失机会。这时候他藏不住心中话,逞口舌之快,还没看清形势就用皇命压制萧岩,反而早早露出了底牌,过后才发现不妥,心中也不由地暗生起自己的气来。
“或许是明天。”萧岩只是如此风轻云淡地说道。
大帐里面陷入寂静,无一人再说话,外面的风雪声却格外清晰地飘进了耳朵里。
议事大营里,帐内几人,各怀心思。


半个月来,由于大雪封山,道路上有三尺深的大雪,出行都不方便,更不要说运送物资了。但幸好物资运不进来的同时,敌人也进不来,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即使敌军生于严寒之地,适应严寒的战场,在冰雪的战场上所向睥睨,也没有搬山之术,只能一筹莫展,攻不进来。
士兵们都知道,在封山的大雪后面,是整装待发的敌人,敌人们正虎视眈眈地等候雪化之时。待到那一刻到来,将是最为惨烈的厮杀。
雪不化,敌人进不来,粮食也运不进来;雪化时,如狼似虎的敌人一定比粮食先来。为今之计,便是想出对策,必要先运来粮食,让将士们填饱肚子,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处在巅峰,才是上上之策。
方才,孟婆在空中找到了一条路,然而那条路却不算顺畅,萧岩说它有着一段古老的历史。
此路在军营西北方向,尽头是一个古国,叫璃国。据史册记载,璃国的都城被一个叫琉的国家所屠。因屠杀导致怨气过重,每到夜里便有将士们的哀号之声传出,几百年来不曾断绝,夜晚也多怪异之事。因此地邪气甚重,遂城里除了偶有寥寥无几的路过行商夜宿之外,并无百姓居住。
萧岩看到地图上那条通往古璃国的路,用手抵着额头,默默出神,显得有些惆怅。
孟婆不解,地图上说那是一个国家,国家之内必有粮食,正规买卖还是可以做的,难道萧岩以前率军攻打过人家,现在害怕被拒绝?
“如果你不好出面去买粮食,我可以做中间人,帮你去买,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孟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
“恐怕那里没有粮食,即使有,也早就不能食用了。”萧岩叹息道。
孟婆问道:“此话怎讲?”
萧岩说来话长般地又叹了一口气,道:“璃国,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灭国了,即使有粮食,早就化为了碳渣,如何能吃?”
不知为何,“璃国”二字,孟婆总觉得似曾相识。
“可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待我问问陈梁将军的意见。”萧岩指着地图上璃国的位置默默出神。
孟婆紧跟着萧岩来到陈梁的帐外,正巧遇到陈梁在观贪狼星的局势,见主帅走来,忙行了个礼,又瞟了一眼主帅身后的蓝衣女子,猜想这就是大家传言的将军义妹了。陈梁倒也没有在意孟婆,只看向萧岩问道:“主帅,深夜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萧岩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道:“陈将军,今日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将军念及全军上下十几万将士的性命,破例一次。”
陈梁眼中有惊色,可很快便黯下了眼神,他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着满天星辰的天空喃喃自语:“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陈梁念及同袍情谊,不得不说。”
他这话让孟婆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说什么?孟婆不懂萧岩要陈梁破什么例,但听陈梁言辞恳切中带着苦楚,便猜出定是陈梁的父亲陈监副,临终前书信告知幼子不可以示人的天象。这萧岩分明是不相信她孟婆的判断和建议,还要逼人家破例来求证。想到这里,孟婆咬牙切齿地瞪向萧岩。
虽背对着孟婆,萧岩仍旧能感到两道充满杀气的目光似要穿透他的躯体,以至于他不敢回头去看,只得故作镇定。
陈梁环顾四周,打发卫兵去了他处巡逻,此刻这百米内就剩他们三人立在夜空之下。这下,陈梁才缓缓道来:“将军请看,这浩瀚星空本是人间在天上的投影。那些璀璨的星辰,便对应着人间的英杰。”
“人杰多是星宿下凡。天垂象,见吉凶,国运兴衰,苍生祸福,皆可从星象中得到映射与预警。传说早期圣人与天合一,是谓天人合一,但因为人心善变,天便将这联系断开,将天机深藏。”
“《尚书》中曾记载:幸而天地间的精神通道尚未完全断绝,星象家仍可穷究天人之变,人间帝王们只需供养他们,便可究天人之际,知天人之意。只是这对星象家的要求过于严苛,必须心念容不得半点杂思。与旁人往来都会沾染红尘浊气,影响心性,所以历代星象家多深居简出,严格自律。”
陈梁继续说道:“星象家的成就也体现在《步天歌》里,在其上历叙了天上1465颗星的位置,从而将星空分成‘三垣二十八宿’共31个部分。”
孟婆在一旁听得有些倦意上头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说正题。”
陈梁收了声,愣一愣,歉意地朝孟婆作了个揖。萧岩则是转身去看孟婆,这回换萧岩瞪了孟婆一眼,孟婆自知无礼在先,嘟囔着吐了吐舌头,好在薄纱遮挡,他们都未曾留意。
陈梁仰起头来,用右手指着天上的星辰接着说:“我们现在要观察的主要就是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和天市垣。其中紫微垣居中且最大,它象征人间帝王的宫殿在天上的位置。紫微宫有十五颗星,环成两个半圆,包围北极星,其中东方八星,西方七星。反映的意义是紫微宫诸星明亮稳定则表示吉祥,特别明亮表示臣子尽职,晦暗则表示臣子失职,诸星不明亮就是要有战争发生了。”
“太微宫也有十五颗星,在翼宿、轸宿的北方,紫微垣的旁边,是君王听政的地方。太微垣主刺奸去恶之事,十星同时明亮表示将军之间协同,不明则是臣子失职,摇动是诸侯谋反,偏移是刑罚过重。”
“两月以来,我一直观察太微宫,有两颗忽明忽暗之星,怕是军中有人有异心。只是恰巧安将军去世后,只剩一颗明暗不定之星了,更重要的是此星离主星很近,恐是主帅身边之人,大帅且提防。”
孟婆一听前半句,大为诧异,这哪里是“恰巧”,明明就是正好嘛。这陈梁仅靠星象都能发现军中有两名内奸,显然术数玄妙莫测,只是他一直未曾点破安几道叛变一事,估计也是顾念同袍之情,不忍连累其家人。思及此,孟婆不禁被陈梁的品行所折服。
接着,陈梁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主帅之星西北方向有颗辅星,应是吉兆,若是外出必有所得。以此来看想必主帅已然要外出些时日了。”
听到这里,孟婆的脸上浮现出了喜悦之色,她心想,这陈将军果然技艺玄妙,洞察幽冥。
萧岩听后,心神也定了下来,总是冷若冰霜的面容上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多谢陈将军指点,告辞。”
二人撩开帘帐离开之时,孟婆回头看了一眼仍在仰首观星、俯首记录的陈梁。他的父亲曾贵为钦天监监副,到底读出了什么天星异象,以至于家破人亡?
三日后,萧岩带着孟婆和其他三个心腹,还有几十个亲兵,轻装上阵。
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去古璃国寻找粮食,二是要勘察地形,寻到一条退路,以待化雪之时。若军营大雪化了,战略转移时,有路可退。若有可能,还可以和新帝带来的军队前后夹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萧岩要安排一些军中后勤事务,所以孟婆先行出发,打算在前面找好路等着他们。片刻后,萧岩和护卫们沿着古道前进,突然一个戴着面纱的骑马女子出现在道路尽头,面向他们。手里握着一把已然出鞘的宝剑,周身的肃杀气势逼人……
萧岩周边的那三个心腹急忙拔剑,呈现出保护萧岩的姿态。军营里有传闻说主帅有一义妹,因故在军营之中,却并未料到前往古璃国这种大事,竟然会同意他的这位义妹随从,所以自然不认为前方的女子会是她。
萧岩拨开他们的剑,对着这女子斥责道:“闹够了吗?”
孟婆取下面纱收回手里的剑,笑嘻嘻道:“没想到你的手下竟是如此草木皆兵,我一介弱质女流有什么好怕的?你看他们,竟都对我刀剑相向了。”说到最后,她竟还摆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
“笑话,你以为女人就不可怕了?战场上不分男女,只有生死。女人狠起来,男人都害怕。”萧岩道。
“女子柔弱,怎会让男人惧怕?”孟婆反问。
“此处不宜久留,先离开这里。”萧岩转身,对着自己的三个心腹道,“她是我的义妹,生长于这一带,比较熟悉地形,也适应这里恶劣的环境,跟着她我们可以事半功倍。”
刚才率先拔剑的一个将士鞠躬道歉,另外两个也同时作揖,道:“姑娘,在下叶不语,刚才多有得罪。”
“我叫孟……嗯,你们就称呼我孟姑娘吧。刚才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我们现在还是快去寻找粮草吧。”孟婆忙骑马赶到萧岩身侧,又眼巴巴望着他。
“女子之中不缺巾帼英雄,她们智谋超群,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萧岩指着覆盖着飞雪的茫茫前路道,“这次前往古璃国,那里就有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
孟婆想不到居然有这种女将军,好奇道:“那女将军叫什么名字?”
“时间太久远了,一切都淹没在时间之下,现在谁也不知道。”
听到主帅在说故事,三个心腹也好奇地凑了过来,茫茫的天地之间,嘶吼的风声与纷纷的雪花补充了背景,一行人兴致勃勃地交谈下去。故事,一直在进行。
“也不知是几百年前,璃国出现了一位兵法谋略样样精通的女将军,她在战场上总是冲在最前面,英勇无畏。史册中记载,有一次她带兵外出,被敌军偷袭,在敌方三万,己方五千的危险情况下,女将军以弱胜强,凝聚了全军的力量,一路冲杀,大破敌军包围,直冲敌军将领,斩获了敌军将领头颅。当时颈血喷涌而出,把女将军的半边脸都染红了。那位女将军就提着敌方主帅闭不上眼睛的头颅,站在一群男人当中,一步步走出去,如同地狱的修罗,让人胆战,使得敌军连连败退,不敢前行……”
孟婆心中回味着这个故事,而队伍走得飞快马不停蹄,不出几日便到了古璃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古璃国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破烂不堪,而是城墙高耸,城门坚固。若有敌军来犯,没有三年是攻不下的。城门前的土地在狂风犹如刀子一般的刮动下,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一行人走近了看,才知道那是一块块骨头。一块骨头一个人,多少将士惨死、多少亡灵哀嚎,都在战争的铁蹄之下像一根草被折断那样脆弱。
到了城门,大家都下了马,那些将士生前都有铮铮铁骨,即使死于荒野,也值得被尊敬,于是萧岩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绕开白骨,沉默便是对死者最好的尊重。
奈何桥上多别离,听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面对此番场景,孟婆倒是没什么感觉。走在前面的孟婆调头看向后面的时候,发现同行的那几十名将士,眼角微红,神情之中似是带着几丝悲痛。
他们或许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吧,也或许是对这些勇士们惺惺相惜。孟婆心想。
但看向萧岩,萧岩却面不改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孟婆觉得萧岩也镇定得过头了,不过眼下已经走到城门下,自是不方便多问。走在最前面的五个人一字排开,望着城门。
那城门带着铁锈,结了蛛网,染了尘埃。
几名将士上前合力推着城门,想试试能不能推开,不想竟真的推开来了。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城门的门闩早就被风雪或虫侵蚀烂了。
孟婆刚刚踏进这座古老的城池,一股血腥味隐隐钻入鼻中,仿佛百年的时间里,没有化解的怨恨,发酵得更加浓烈。
城中央主路的左侧是一座庄严的府邸,门楣上题着:将军府。
这应该是这座城中重要的建筑之一。
一阵疾风刮过,众人都不由自主地遮挡双眼。等孟婆等人睁开眼,发现那将军府的大门竟是迎接他们一般的大敞着。这景象惊得孟婆倒退一步,但孟婆和萧岩相视一望,彼此点点头,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萧岩拉住孟婆的手说道。
将军府里干干净净,异常整洁,丝毫不像已经荒废了数百年之久的宅院,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暖,但大厅的雕龙木柱却处处透露着威严之气,与大街上的诡异凄凉形成鲜明对比。顾不得思索更多,孟婆和萧岩等人分头在将军府中查找,试图找寻一点关于粮草的蛛丝马迹。
孟婆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细细查找,她推开其中一个房间,只见里面布置得极为富丽堂皇,便不自觉走了进去。进门之时,便看到这间屋的床前挂了一身红色嫁衣。古典的梳妆台上,只有一个打开的胭脂盒子,胭脂已经在百年的时间里,失去了底色。倒是那嫁衣奇怪得很,过了百年之久依旧锦绣如火,美艳无比,她想着这应该是位小姐的闺房。孟婆摸了摸这嫁衣,猜测着这究竟是什么料子的服饰,怎会不坏不腐?
而在床边除了嫁衣,还有一个放兵器的架子,看样子应该是缨枪一类的兵器。
孟婆想着:看来这家小姐不爱红装爱戎装。
另一边,萧岩来到一间书房,书房里有成架子的兵书,还有十几柄依旧泛着寒光的兵器。一看这些兵器,萧岩便知道,这主人绝对是位懂兵器之人。再往前走,一张被劈成两半的羊皮地图掉在地面上。
萧岩俯身,轻轻捧起地图,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张军事布局图。
图画得很细致,主要布兵处、险处等重要地点皆被重点标注,极为专业。
能画出此图的人定是大才,绝对的将领。萧岩心想。
忽然,叶不语的声音在这时传来:“主帅,找到仓库了。”
众人便急匆匆地来到仓库,但是里面的粮食皆被虫蛇蚕食,只剩下空空的麻袋。竟是白来一场。身后的叶不语等人皆露出苦恼而失望的神色。
“不要轻言气馁,我们换下一家吧。”萧岩建议道。
恰逢此时,孟婆赶了来,也加入了众人。叶不语看到二人拼尽全力寻找,自是觉得决不能就此放弃。
他们才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孟婆脚步一滞,转身后看,庄严的将军府大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似乎有人在控制着这一切。
孟婆能感知凡人和死人的气息,而转身的瞬间,孟婆并未感知到除了身边一行人和萧岩之外的气息,这异常而诡异的氛围让她有些心慌。
“怎么了?”萧岩看到孟婆止步,疑惑地问道。
“没事,我们接着找吧。”孟婆摆摆手。
离开将军府后,叶不语问孟婆:“孟姑娘,我们不应该去边境市场上买吗?为何来这古城,挨家挨户地找呀?而且这样的古城,已过了百年,当真还能找到粮食吗?”
孟婆回头瞪了叶不语一眼,说道:“这种事情非比寻常,你怎么不去问你们的将军?”
叶不语支支吾吾地不敢多嘴,孟婆见状,轻巧一笑,接着道:“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的局势,前有狼后有虎,我们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再说,这里哪有什么人和我们做买卖的,我们一乔装出去买粮,敌人便知我们余粮不足,正中他们下怀。我们出来了,就是给那些等待的士兵们希望,要知道没有希望才是最可怕的,而且你们主帅还没有放弃,既然他提出来这里寻找,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跟着找便是了。”
叶不语细细思量着孟婆的话,自觉连跟将军这么久,竟连这点事都看不透,便红了脸,不再言语了。
萧岩略微侧首,孟婆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便快步跟了上去,萧岩则是凑近她耳畔轻声道:“谢谢。”
孟婆莞尔一笑,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们快去找吧。”
不久之后,一栋宏伟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怎么会呢?我们是兄弟,更是战友,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可同年同月同日死。”孟婆说这话的时候,有一半是试探,另一半则有几分打趣安几道的意思。
“别说这些了,你家中那位如花似玉的未婚妻都等你四五年了。每次写家信时你都说战事结束便回去完婚,如今再拖下去怕是不太好吧?再则,你是家中独子,能早日为你萧家开枝散叶,宗族长辈们也能得个安心,将来我这个叔叔还可以陪着侄儿们舞刀弄枪,岂不是天大的美事?”安几道脸上的戏谑之情尽敛,一派认真的神情,低声道着:“待到这场战争结束后,你便赶紧回老家去完婚,莫要再打打杀杀令家人牵肠挂肚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萧岩心中暗叹,借由孟婆的口缓缓道出此番衷肠,“战事结束?不知要等到几时……而倘若我真回不去了,也不能误了她。你记得替我转告她,一定要找个好人家嫁了。在这战场之上,生死皆不在手中,又怎么敢轻易许诺?选择了战场之时,我便已经负了她了。”
孟婆感到了萧岩悲凉的情绪。
安几道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他道:“我明白。但若真要战死沙场,我也愿意用我的死来换你的生。你和我不同,你有心爱之人在等待。人有了牵挂,就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再也无法一往无前地上阵杀敌,如果必要有人付出,那就由我来代替父亲继续守着这战场,直到天下再无战事、国家永世太平。”安几道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接着自我解嘲,“哎,曾经觉得这世间风雨飘摇,好男儿就应该横刀立马,为国为民,轰轰烈烈,也算不枉此生。年岁渐长,胆气不如少年郎了,竟慢慢也觉得日子平淡无奇才是最大的幸事。想那百姓之家虽粗茶淡饭,但日子过得安稳平实,何乐而不为呢。”
孟婆听了这几句话,默默地在心中询问萧岩:为何不回绝他的这番话?
萧岩却始终沉默不语。
安几道侧过脸,幽深的双眼凝视着萧岩,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一直看进心底,与住在他体内的孟婆深深对视。
孟婆怕他看出破绽,连忙起身走去夜空下,望着漫天繁星,再看向那蜿蜒千米的营帐,神色竟也逐渐复杂起来。这几日,孟婆脑中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不时涌现。这战场,这连营,似乎似曾相识;这将军,这缨枪,也似乎和她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关系,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混乱,像是无尽深渊一般企图将她全盘吸入……难道,这一次真的是她的劫数?
孟婆回忆起初到人间的场景。彼时她占据着萧岩的身体,从如同尸山的战场上爬出来。雷电划破长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死寂的大地上,浓重的腥臭味让人作呕,而堆积成小山的残躯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一具具年轻却没了生气的躯体,如同垃圾般四散,像支零破碎的人偶一般。有些死尸大约是死去不久,还带着一丝余温。尸身双目犹睁,也不知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看见了家中父母,抑或是在血液流淌殆尽的时分又想到期待他归去的女子?
不知他们的亲眷在得到阵亡消息之后会为他们流下多少眼泪,也不知有多少白发人在城郭遥望祈祷,更不知有多少新妇望穿了皎月,有多少孩童期盼着父亲的归来。
染血的战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即使孟婆早已看惯了生死,也知道孤坟多是少年人,黄泉路上无老少,奈何桥上骨肉分,却也忍不住有些悲悯之情。
冥帝和墨早就告诉过她,万物以无常而有常,生死难逃,慢慢地见惯生死后她便不再是她,更不再怜惜生命。可亲身站在那一具尸体叠着一具尸体的战场上时,难免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动容。
甚至,她会感到一丝绞痛在纠缠着她的心口。她心中缺失的那部分总是在隐隐作痛,她不清楚那是不是叫作痛,也许是更为复杂的情感,不是控诉,不是怜悯,反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绝望。
然而刹那间,她忽然察觉到了某种异样。当初从冥府来到战场时,步往军营的那条路并不是萧岩指明给她的,而是孟婆觉得要走那条路。就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强烈的指引。当时的她未曾来得及意识到,也曾恍惚中以为是萧岩残存的记忆感知在引导着她。可如今孟婆却惊醒般地发觉事实并非如此,她的眼里看到的并不是萧岩的记忆……
在落日下走过整个战场,满地尸身的画面碎片般呈现在孟婆的眼前。白衣赤马,旌旗落地,城墙染血,将军自刎。
这不是萧岩的记忆!
孟婆愣在原地,她扶住自己的额头,困惑而又慌乱地蹙起了眉。那一闪而过的画面……究竟是谁的过去?
回营后,孟婆沉默地喝起了烈酒,辛辣入喉,她和人类一般清醒了许多。她到人世这几个月来,各种感受越来越奇异,可是,当初和墨已经清除了她所有的记忆。她本该心如止水,但此时竟然和一个普通人一样伤春悲秋起来。
“这酒辣得很,还是我熬的孟婆汤好喝。”孟婆冷冷一哼。
“可惜,我是喝不到了。”萧岩笑道。
“看在你给我讲了这么多故事的份上,也可以给你一碗。”孟婆的低落情绪因萧岩的调侃而暂时抛去脑后,不由莞尔一笑。
“没有轮回的人,何必浪费一碗孟婆汤?”萧岩似有自嘲。
“我看你是舍不得忘了你的未婚妻和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吧。”这是孟婆第一次主动提及此事,自己竟然会以如此阴阳怪气的语气道出此话,倒是极为少见,“既然是让我来帮你完成心愿的,不如说说你和你未婚妻之间的事,我也好想想法子。”
“的确是该和你谈谈她的事情了。”萧岩苦涩地笑了,淡然道,“她性柳,名嫣,是个好姑娘。既善良又聪慧,性情却……”说到这里,他笑得极为宠溺,难掩爱慕之意,“别家的女儿都喜欢脂粉花钿,锦缎丝绸,女红锦绣。而她偏偏喜欢兵法谋略,刀枪剑戟。她家后花园与我家后花园只隔了一道院墙,每日清晨我都能透过这道院墙听到她读书、练武的声音。”
孟婆脑海里闪现出萧岩所说的画面:后花园带着清晨的露水的牡丹,正打算滑落一滴露水,雕梁画栋的古朴建筑增加了一份沉着的气息。姑娘走在石子路上,踏过落叶,发出清脆的声音。少年已经在对面院墙的石凳上坐着,露水润湿了如墨般的发丝。佳人舞弄兵器的声音穿过院墙,少年急忙站起来,跑到院墙根下,假意看书踱步,却分明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时不时忍不住还比画两下,心想女孩这个动作做得不到位,该再加三分寸劲……倒的确是一对天也应妒的璧人。
“后来,我长大些,也长高了,便爬上院墙去偷偷看她。刚开始只敢露出头,躲闪着看她,自以为她不会察觉。”萧岩继续道着,孟婆也收回自己的思绪,静默倾听。
“有一次,我同往常一样趴在墙上等她出现,可那日我等了一早晨,她都没有出现。之后的每天我还是会去等,一直等了半月,她仍旧没有出现。我担心起她的安危,就故意把毽子踢翻过墙,然后借机去隔壁家拜访,说是自己与伙伴游乐之时,无意将毽子踢入了她家的后花园,想要寻找。”
“柳家的管家就把我领到前厅,给我沏茶,让我稍坐片刻,他们让下人去后花园寻。我如坐针毡,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问起他家小姐的近况。正在我干着急时,管家来报说毽子找到了,后花园有请。我跟着管家来到了后花园,正四处张望,只见她从牡丹花丛里走了出来,手里捏着的正是那枚毽子。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她面带笑容,眼若桃花,一时之间,我竟觉得园中牡丹也不及她貌美。”萧岩沉浸在往昔爱恋之中,声音都是难得的柔情。这是萧岩讲话最多的一次,平日里的他好似冷若冰霜,然而此刻提及心上人,竟也这般滔滔不绝。
“于是自那之后,一切都水到渠成,你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可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孟婆打趣起来。
没想到萧岩的声音忽然变得钝重深沉,他再次变回了那副冷漠的模样,略带寂寥地说道:“可惜了,一切皆如昨日梦幻,今日阴阳两隔,曾经爱恋恍如隔世,唯愿她能平安喜乐。”
孟婆闻言,刹那间回忆起了一个画面,那身着红色铠甲,手中飞旋红缨枪的女子呈现在眼前,她背影孤寂,略微侧过脸来,竟是铮铮铁骨般的冷傲。
“她用的……可是红缨枪?”孟婆怔怔地询问。
“对,红缨枪极重,她却舞得很好。”
“她既然如此骁勇善战,为何不去从军杀敌?如此一来,你们将是夫妻伉俪,出征相伴也好过遥遥相隔吧?”孟婆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如有千钧之重,只觉得自己似乎离某一个答案越来越近。
“女子从军?说笑,那只能说这个国家都没了热血男儿了,会用刀剑和真正砍杀人性命是不一样的。我自己第一次杀敌,那一夜都没合眼,梦里都是我杀的那个少年的脸庞和他那无辜的眼神,我听见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我,为何取了他性命。几乎每个新兵初上沙场都有类似经历,这是一个过程,一个自我煎熬和成长的过程。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和平,杀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用过得朝不保夕。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生命倒在自己刀下,怕是谁心里也不好过。可军令如山,选了这个行当,哪有回头路?我现在也就自己学会看开了些。后来,每次打了胜仗我们都会开怀畅饮一次,不只是因为杀敌护国的喜悦,还是为了麻痹自己偶尔会颤抖的心。至于兵法谋略更是如此,算计的是人命,太过血腥痛苦。保家卫国有我们就够了。那样美好的女子何必被这肮脏的战场玷污,人血一旦沾上,终生也不会洗净的。”萧岩语调坚定,字字珠玑。
“我在冥府的时候,曾经听闻古时也有女子从军,而且非常勇猛,还能建立功勋。”孟婆反驳道。
萧岩却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你可知道那女子的结局?”
孟婆被问住了,那女子应该是在她做孟婆前就死去了吧,她自是没有机会渡她,自然也是听其他鬼差们闲聊搭话时听来的轶事旧闻。
“她……结局如何?”孟婆有些迟疑,仿若不想知晓那女子的真正结局。
“她……”萧岩长吁一声,除了军务之外,萧岩一般都不开口,好似没有喜怒哀乐,孟婆有时都觉得自己穿着一个木头人的皮囊。难得他今日竟有兴致和自己说故事,天上的月亮似乎都明了几分。
萧岩正想说下去,营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一个士兵冲进营帐,大声道:“报,主帅,紧急军情,敌方偷袭我军前大营,安将军在大帐等您。”
“走!”萧岩闻言,精神为之一振,孟婆耳后的朱砂痣又异常滚烫起来。
孟婆按捺下与萧岩继续交谈的心,在萧岩心中,军务大过一切。她隐去自己的神识,帮助萧岩控制这具身体。只见萧岩披上血红的披风,提起红缨枪一旋至身后,快步出了帐子,向着烽火之处走去。孟婆心道这男人只有在杀敌冲锋时才有生气,平日里也不见情绪有何起伏,实在是无趣又古板。
千里连营的点点灯火蜿蜒成一条长龙,刀剑相交的兵戈声刺入耳鼓,雪白色的营帐上已撒上鲜红的热血。
由于双方军队驻营之处,皆位于山间峡谷之中,而峡谷蜿蜒曲折、陡峭幽深、涯高坡陡、连营绵延易守难攻,但若遇袭兵力难以互相支援,势必会有一场苦战。
两个月的时间,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双方虽休养生息了一番,但依旧是人困马乏。
萧岩早就料到敌方可能偷袭,所以早早便制定了防备策略。这是一场看准了对方的弱点,处心积虑的奇袭,必要快、准、狠。唯有一击必中,才能令其难以招架。
只是,迅速结束的夜袭下的战场中,留下的是残肢断体的士兵们凄惨的呻吟,战士救火的脚步……血和水和起来的污泥染脏了将军身上血红的斗篷。这一战,战火冲天,尸身成山。
“战况如何?”孟婆问安几道。
“已经控制住了,但损失还在计算。”安几道拧着眉头说,“我们主要在粮草营、兵器营处设防,敌军却忽然偷袭了战士军营。他们这次派出了奇袭军团夜袭,我等将士反应不及,死伤惨重。等反应过来,他们又已经撤退了。”
“他们是如何越过我们哨兵的?”萧岩发出疑问,孟婆马上转问安几道。
“上次作战,哨兵主将被杀,哨兵主将最是难选,所以一直没选出能胜任者,而暂代的副将军威不足,难以服众,所以军心不稳。且他经验不足,敌人袭击迅猛,早有谋图,在夜色的掩护下,击杀了部分哨兵,绕过了他们。”安几道自是心有愤怒,他眸色微红,青筋凸起,努力抑制着几欲喷发而出的情绪。
哨兵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怎么会就这样轻易被击破?孟婆不死心,忍不住问萧岩:“就因为少了主将,哨兵营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破了?”
“对。”萧岩嗓音沙哑而低沉地说道,其中带着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孟婆终于明白了,萧岩为何一定要回来……是因为主帅是一个军队的核心。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眼下必要整顿军务,救济伤兵,加强防范,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还在后面。”萧岩喃声道。声音虽小,但孟婆却听得十分真切,并点头认可,将他的话转述给了安几道。
安几道点头称是,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孟婆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虽然秋日的清晨略有寒意,但战场上阴云散去,露出了久违的日光。天际尽头弥漫开穿透云层的晨曦,前夜的突袭与死亡仿如都已成了冰冷的过去。战争尚未结束,沙场上永远都是生的人更为重要,哪里还会在意死者的凄凉?
一束晨光笔直地洒照下来,凝固在了枯木架上,孟婆凝视着那白寥寥的光芒出神道:“奈何桥没有这样温暖的天气,也没有这样绚丽的光芒。看到这样美的日出,我忽然有些明白那些鬼众为何会留恋尘世了。”接下来的这句话又像是自言,“就凭着人间美味无数,也是值得留恋的。”
萧岩淡淡地接下她的话,道:“连营驻扎的悬崖上方,有连片的杜鹃花,花开时节,一片艳丽,不比阴间的曼珠沙华逊色。”他言语之间泄露了一丝追忆往昔美好的柔情。
“或许还有机会看到。”孟婆忽然戏谑道,“主帅大人还喜欢看花?让我想想,该说护花更为合适才是。”
萧岩倒也不掩饰,只管直言道:“她喜欢红色的花,我就会多加留意一些。”
她是谁,孟婆自然是知道的。
孟婆想着萧岩念及柳嫣后嘴角含笑的那副痴情模样,倒也不再言语了。
阳光洒满千里连营,枯木的架子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如历史的史册,老旧枯燥。
可艳阳虽好,看久了也了无趣意,孟婆回到营帐,翻开兵书,画着战略图,听着萧岩给她讲解如何设置陷阱,如何从侧翼攻击,如何这样,如何那样……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
萧岩道尽后,聪慧如孟婆,自是当即理解,而且还能举一反三,这让萧岩大吃一惊,不禁失笑着打趣道:“不愧是孟婆,见多识广,自是比我等凡人眼界开阔。”
孟婆似有娇嗔似的哼了哼:“你怕是想要说我老气横秋吧?”
萧岩赶忙解释道:“鄙人不敢,我当真是觉得你见多识广,知识渊博。”而后又觉得不够真诚,随即强调道:“我自是真心赞美你的,毫无其他意思,你莫要曲解我意,倘若是柳嫣的话……她必定不会这么想。”
提及她来,孟婆忽然有些生气,可转念又觉得自己为何要这般动怒?实在荒唐。而不过是萧岩的一句话而已,为何那个舞动红缨枪英姿飒爽的背影又浮现在她眼前?
孟婆愣住了神,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好在这日军中无事,伤病员也都已经安置妥当。昨夜虽被偷袭,亏得士兵们平日训练有素,反应机敏,虽有损失,但也未曾伤筋动骨。
孟婆见萧岩这几日心安一些,突然想多与他聊聊。一念升起,她便和颜悦色地同他道:“月前你与我说起的那个从军女子的故事,一个字都还没讲,就跑了出去,今日也无要紧事,不如与我再说说吧。”
“你怎如此在意此事?”萧岩略有困惑,但还是说着,“这女子从军之事,好几种说法,现在也无从考证了,据说结局令人扼腕。你若是真的闲着无事可做,自是可以去书架上取几本书读读,何必让一个已死之人给你讲故事。”
“我一向都是让已死之人给我讲故事的,才不会亲自去翻书看。”孟婆竟有几分不讲理起来,紧追不舍地说道,“如果我说,我非要你讲这个故事给我来听呢?”孟婆以前虽然喜欢听故事,但都是为了解闷,从未像此刻这般,对一个故事再三追问,仿佛这个故事和她之间有着什么神秘的关联。
拗不过她一再追问、软磨硬泡,萧岩终是投降服软,无奈地道:“不过一个传说罢了,多半也是世人杜撰,给说书人多些谈资罢了,我也是年少时,偶尔听长辈们提起,据说此事是这样的……”


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个孟婆。或许,每个人想象中的孟婆都是截然不同的,包括那碗“孟婆汤”的滋味和功效,也是众说纷纭。想象一下自己手捧孟婆汤时的心情和生发的感慨,大概每个人都不一样,因为在尘世活过的人,每个人都有一番属于自己的际遇与感悟。
写这本书的初衷源自2019年初,彼时我正和清华积极心理学班的两位同学一起聊天。人到中年,大家都忽然感叹起现在社会上似乎很多人越来越缺少敬畏心。面对这种信任危机,好像没有特别行之有效的方法能够改变。
说起这些,忽然觉得小说、电影、电视剧都是现在的青年人关注得比较多的东西,如果能把这部分的力量好好使用,或许可以让更多的人了解更深的世间法则的自然运行。在我们忙碌的日子里,是否会在夜里抬眼看看天空的繁星,放下自己的执着感受天道万物自然的运行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就决定以“孟婆”的故事来做基点。孟婆汤是一个深入人心的名词,我也曾经想过,若是将来自己终老之时,会不会不舍得喝下那碗孟婆汤,会不会对前世的生命还有所眷念?其实也想过,若是自己可以选择性遗忘,会遗忘哪段回忆呢?细细思量了很久,觉得自己哪段回忆都不该去遗忘,哪怕是痛苦的、伤心的、失望的。这些都是构成现在的我的基础要素之一,既然是我的一部分,又怎么能随意地遗忘呢?只不过换种心态去看待过往的回忆罢了。这样想来,就没有那么多情绪的起伏和纠葛了。
小说中想表达的只有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我亲爱的大舅舅生前经常说的一句话,可惜他走得早,没有看到这部小说的出版。但是我相信他在天有灵一样可以感受到这本书承袭了他的一部分的观念,亦能得知他永远活在爱他的亲人朋友们心中。
人生不如意为常态,小满即可。无论一生有何种经历,最终人还是要与自己和解。生是死之根,死是生之苗,天道自然,人道自为。
小说以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学文化为基础,以孟婆的经历为故事主线。小说中的人物有你、有我、有他,在众生一体之中我们总能窥见自己的身影。
很感谢能邀请到我的两位老师: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苏牧教授和北京大学心理学系毛利华副教授,来为整个“孟婆传奇系列”写序言。两位良师都是启迪我深入思考与探索的灯塔。
谨以此书献给我挚爱的家人与朋友们,因为你们的支持,才让我可以尽情地学习探索,发掘那些未知的领域,体验更加丰富的人生。同时也以此书纪念所有我已经逝去的亲人们,生是一段全新的旅程,死也同样是一段全新的旅程。
天下人与事,都因岁月而物换星移。
李莎
2019年于广州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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